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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會因為某件事遇挫而從此對那件事感到恐懼,我當然也是。

至今記得入學第一天的畫面。我對學校毫無畏懼,對滿教室的同學感到滿心歡喜,我很自然的掙脫了果媽牽著我的手,個頭超小、身穿藍色百摺秩服裙的阿內果就如此一般很鎮定(其實內心很歡樂)的走進教室,選了第一排的最後一個位子(個頭小到根本看不見站在前頭的老師),一屁股坐下,而遠方還有同學流著一條鼻涕滴著眼淚,我突然預感上學這件事好像不太妙,心裡隱隱約約知道人生的苦難在我脫離學校以前都不會結束。

誰知道我的直覺從小時就很準。所有課程裡我最愛美勞課,最討厭數學社會自然國語與體育;而被我視為萬惡深淵的,是說話課。

什麼說話課?我每天都嘰嘰喳喳說話難道還不夠嗎?幹嘛要我上台講故事說笑話還要做道具演戲裝肖仔?這對於幼小的我而言,雖然內心很闊氣,但一要推到台上對著大家開口說話不如乾脆把我退學算了。我越是不上台開口說,老師越是硬要把我推上去說。老師越硬要把我推上去,我眉頭就鎖得越緊。還好我的老師都是愛的教育,沒有一巴掌賞下來,然而就算我勉強拖拖拉拉上台了,也只能講出「老師好,各位同學好,我今天要講的故事是『牛的報恩』…….」(停頓十分鐘,老師很溫柔的看著阿內果,同學們不停在底下說阿內果加油)說實在,我是真的忘記牛的報恩的故事在說啥。想辦天,「很久很久以前….. (停頓二十秒)有一個員外….. (停頓三十秒)」(無止盡停頓)我不知道是自己記憶力不好,還是因為瞧不起說話課而一直不想認真背故事,每次都只能逼迫老師深深歎口氣:「阿內果,下次妳再補說吧。」然後全班同學嘩的一哄而散準備排隊放學回家了。

說話課排在週二下午最後一堂課,我當然每次就在大家一哄而散的狀況中了草下台,而我心裡想著這輩子大概都對講台跟麥克風沒興趣。雖然覺得說話課沒什麼重要(的確也是不重要),不過履履上台都說不出故事也實在很挫折。面對五十位同學,這樣的窘境漸漸在心裡建起一道牆,開始覺得面對大眾說話是一件很嚴重的事,講不出員外的故事更是幼小心靈裡一個難以抹滅的創傷。小學六年,所有的班導師都知道我有群眾恐懼症。莫不都費盡心力助我一臂之力,希望我能克服這個莫名其妙的弱點──這孩子,對同學們都是二話不說拔刀相助,內心明明很闊氣的啊。

幼時的俠女,也有內向的時候。只能這麼說。恐懼一先說到這裡。

再說恐懼二。別看阿內果現在這麼高個兒又大隻,我小時體重大約不重過一隻猴,不知道是否就因為我這瘦小的身軀,激起果媽內心那「要把小果養成大果」的強烈鬥志,而這鬥志即表現在每天中午的便當上。

在我那個古早的小學時代,那時的媽媽們都還很時興在中午親自將剛做好的便當送到校門口,偏偏不知道為何警衛又不開大門,鐵門是柵欄狀,媽媽們只好把便當從柵欄一支支鐵棍之間的空隙遞過來,所以一到中午十二點,校門口轉眼就變成在探監。而果媽的便當,總是從柵欄的上方越過。因為柵欄空隙容不下果媽的便當──這事關於果媽對於便當的定義與一般的媽媽們不太一樣。

果媽給我帶的便當,我永遠記得是一個塑膠製、大紅底印有黑色櫻花圖樣的大碗公,碗公還配上一個碗公蓋。當然也有長橢圓形的便當盒,但那是屬於「前晚晚餐便當盒」,如果是中午特製便當,就一定是這個紅色大碗公。大碗公有多大?大約就是現今坊間日本料理店「丼料理」那種碗公大小。果媽用條大方巾把大碗公包起來打個結,很豪氣的交給瘦小的我。可想而知,果媽想把小果養大的野心全在大碗公內。而我本來就超小隻,拎個大碗公實在很好笑。

有時是炒麵。紅蘿蔔、木耳、高麗菜、豬肉一樣不少,厚實的麵條加上一點醬油、糖跟醋,整碗酸甜酸甜。有時是炒飯,料差不多啦,只是把麵換成米。每次打開大方巾,同學總是這裡一陣哇那裡一陣哇,不知是在「哇,大碗公又現身了!」還是「哇!阿內果又吃不完了。」

對。我又吃不完了。可是老師又規定吃完便當一定要拿給她看,確定吃光光後才可以出去玩。不然下午四點放學前還是要把便當吃完,吃完才可以放學回家。下午三堂課,中間只有兩次十分鐘下課吃便當的機會,我怎麼盤算都覺得自己會回不了家。所以每次看到果媽又拎著方布包著的大碗公,我心裡都很沉重。那時我唯一能吃完的便當是前一晚煮熟的10顆「及弟水餃」,那是我最喜歡的便當,不好吃但可以吃完,這種成就感大概造就我今日超愛吃水餃的遠因。

話題繞回來。因此每當紅色大碗公出現的日子,我整個下午屁股都黏在椅子上,跟紅色大碗公奮鬥。我邊吃邊歎氣,一邊看著窗外嬉戲的同學,一邊攪動早涼黏成一團的麵條,想不透為什麼自己連一個碗公都打不敗,那我以後漫長的人生裡還能打敗什麼呢?越想就越挫折,越想就越吃不下。這個大碗公直到我上小學五年級才消失不見。而在小五之前的這段歲月,一看到紅色大碗公就如同看到紅色警戒,我恐慌的幾乎想逃走。當然啦,如果紅色大碗公正好碰到週二的說話課,那天就是我的受難日。了草下台之後還得再拼一下大碗公,最後當然還是吃不完,老師義正嚴辭:「老師有沒有說不能浪費食物?」「有。」(超小聲)「那怎麼還是沒吃完?」「…….」。

恐懼三:我幾十年來一直對禮拜二沒好感。

這三個恐懼,除了恐懼一因為大學時正好讀到Speech communication的科系,每堂課都是說話課,辯論與演講更是必修的重頭系,所以老天爺很巧妙的讓我克服了群眾恐懼症;而現在的我當然可以吃得完一個豬排丼,只是看到大碗公端上桌,心裡第一個想法還是「我一定吃不完」;至於對禮拜二沒好感這件事,我不打算改變了,反正也不能直接跳到禮拜三。

所以我從小一開始就知道人生不容易。每個年齡都有各自的課題,從群眾恐懼症到紅色大碗公,國小老師若知道我在大學時能以這麼大隻的體形站在講台上犀利的說「對方辯友請舉證」,她們一定會感動的掉淚。

所以如此這般,我以與大碗公奮鬥四年有餘的勇氣走到今日。

真是忍不住想為自己鼓鼓掌,只是,員外的故事我還是記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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